刘耕路

刘耕路

中文名:刘耕路
职业:著名学者,红学家
代表作品:《韩愈及其作品》
详细介绍:刘耕路,男,本名刘景禄,著名学者,红学家。>>>查看刘耕路详细资料

刘耕路刘耕路:亦诗亦梦说红楼

中国古典小说有所谓“四大名著”之说,指的是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和《红楼梦》。实际上这四部著作的成书过程以及在类型和内涵上,均存在很大差异,价值也不相等,应该辨明。《三国演义》署名作者是罗贯中,实际上“三国”的故事早在唐代就在民间流传,到宋代通过艺人的表演说唱更为流行。罗贯中是在民间传说及民间艺人创作的话本、戏曲的基础上,又参考陈寿《三国志》和裴松之注中的史料,写成了《三国志通俗演义》。《水浒传》写的宋江等聚众起义的故事,在《宋史》和宋人笔记里已有记载,在民间影响深广。施耐庵把宋元以来史书、传说、话本和杂剧等“水浒”故事加以汇集、选择、加工,然后写成了《水浒传》。《西游记》是在唐代以来民间传说的唐僧取经故事以及宋元以来有关的话本、杂剧的基础上创作而成。据学者考证,孙悟空的形象源于印度两大史诗之一《罗摩衍那》中的神猴哈奴曼。《西游记》取材的《大唐西域记》是玄奘去印度取经后写的回忆录,因此孙悟空的形象源于印度就不奇怪了。准确地说,上述三部作品是经几个朝代、许许多多人的集体创作,罗贯中、施耐庵、吴承恩只是最后完成者。《红楼梦》则完全不同,它一无依傍,完全是平地起高楼,是曹雪芹一个人的、独出心裁的天才创作。鲁迅先生说过:“总之自有《红楼梦》出来以后,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。”据我思考,《红楼梦》至少有如下三个方面的大突破。第一,由追求曲折跌宕的故事情节,到描绘真实生活情态的突破。《三国演义》大到“赤壁鏖兵”,写得大开大合;小到“蒋干盗书”,写得绵密入微。《水浒传》大到“三打祝家庄”,写得机关迭出;小到“宋江杀惜”,写得曲折有致。《西游记》写妖魔鬼怪,磨难百出,吸引着任何年龄的读者。人们读这些小说,无不被其故事情节所吸引,为“欲知后事如何”而废寝忘食。在《红楼梦》里,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,这里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情节,大如“秦可卿出丧”、“贾元妃省亲”之类,小如“良宵花解语”、“静日玉生香”之类,生活是什么样就写成什么样,恰如作者说的“追踪蹑迹,不敢稍加穿刘耕路作品凿”,完全以生活的本然情趣取胜。第二,由彰显社会伦理教化,到展示人的天然性情的突破。中国传统文化从其形成伊始,就是伦理政治型文化,因此道德教化无所不在。以《三国演义》来说,刘备的“仁”,关羽的“义”,赵云的“勇”,孔明的“智”等等,都在为社会树立“典型”;甚至曹操的“奸诈”,周瑜的“褊狭”,刘禅的“懦弱”等,也都有“反面教员”的意味。《红楼梦》则正如空空道人所说,“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,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,或情或痴,或小才微善,亦无班姑、蔡女之德能。”这些异样女子即是大观园群芳,她们或贵或贱,或刚或柔,或傲或谦,或敏或讷,都禀性善良,天真烂漫,整日簪花斗草,吟诗作赋,对即将到来的家族败落的厄运毫无觉察,保持着人的生活的“原生态”。第三,由演绎类型化模式,到塑造个性化典型的突破。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叙述的是英雄传奇故事,着意刻画的是横空出世的传奇英雄。如关羽是忠义的化身,不能有任何错误和缺陷,“汉封侯,宋封王,清封大帝”,是和“文圣”孔子并列的“武圣”,无比崇高。诸葛亮是智慧的化身,借东风之类的情节已经使他成为呼风唤雨的神人,读者对他须仰视才可见。武松、鲁达都是除暴安良的非同小可的英雄,几乎完美无缺,和普通人有距离,因而可敬而不可亲。美猴王上天入地,除妖灭怪,威风凛凛一路杀往西天,当然更是英雄。相反,读《红楼梦》时,我们就像回到现实世界。养尊处优的史老太君自然高贵,但宽容和善,喜欢刘姥姥,和这个农村穷老太婆很谈得来,并不相距十万八千里。王熙凤这个桀骜不驯、有权有势、令荣宁二府下人望而生畏的年轻贵妇,我们似乎也不陌生,仿佛在哪里见过。钗、黛、湘等贵族小姐自然有身份,但个个性情鲜明,在读者眼中仍是常人。至于像焦大那样喝大酒、吹大牛,以当奴才骄人的下等人,在生活中随便都可找出来,令人可喜的是曹雪芹把着墨不多的他都写得那么活灵活现。正如鲁迅所说:“至于说到《红楼梦》的价值,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。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,并无讳饰,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,坏人完全是坏的,大不相同,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,都是真的人物。”(《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》)鲁迅的“实在是不可多得”的评价,是对《红楼梦》为中国小说创作开创之新局面的准确肯定。《红楼梦》叙述的是中国社会的真故事,刻画的是现实生活中的真人物。凤姐、宝钗一流的人物,在我们日常生活里是可以遇见的,但赵云、武松一类的典型在普通生活中到哪里去找?《红楼梦》的最动人之处即在于这些人物的遭际和命运。

中国古典小说有所谓“四大名著”之说,指的是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和《红楼梦》。实际上这四部著作的成书过程以及在类型和内涵上,均存在很大差异,价值也不相等,应该辨明。《三国演义》署名作者是罗贯中,实际上“三国”的故事早在唐代就在民间流传,到宋代通过艺人的表演说唱更为流行。罗贯中是在民间传说及民间艺人创作的话本、戏曲的基础上,又参考陈寿《三国志》和裴松之注中的史料,写成了《三国志通俗演义》。《水浒传》写的宋江等聚众起义的故事,在《宋史》和宋人笔记里已有记载,在民间影响深广。施耐庵把宋元以来史书、传说、话本和杂剧等“水浒”故事加以汇集、选择、加工,然后写成了《水浒传》。《西游记》是在唐代以来民间传说的唐僧取经故事以及宋元以来有关的话本、杂剧的基础上创作而成。据学者考证,孙悟空的形象源于印度两大史诗之一《罗摩衍那》中的神猴哈奴曼。《西游记》取材的《大唐西域记》是玄奘去印度取经后写的回忆录,因此孙悟空的形象源于印度就不奇怪了。准确地说,上述三部作品是经几个朝代、许许多多人的集体创作,罗贯中、施耐庵、吴承恩只是最后完成者。《红楼梦》则完全不同,它一无依傍,完全是平地起高楼,是曹雪芹一个人的、独出心裁的天才创作。鲁迅先生说过:“总之自有《红楼梦》出来以后,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。”据我思考,《红楼梦》至少有如下三个方面的大突破。第一,由追求曲折跌宕的故事情节,到描绘真实生活情态的突破。《三国演义》大到“赤壁鏖兵”,写得大开大合;小到“蒋干盗书”,写得绵密入微。《水浒传》大到“三打祝家庄”,写得机关迭出;小到“宋江杀惜”,写得曲折有致。《西游记》写妖魔鬼怪,磨难百出,吸引着任何年龄的读者。人们读这些小说,无不被其故事情节所吸引,为“欲知后事如何”而废寝忘食。在《红楼梦》里,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,这里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情节,大如“秦可卿出丧”、“贾元妃省亲”之类,小如“良宵花解语”、“静日玉生香”之类,生活是什么样就写成什么样,恰如作者说的“追踪蹑迹,不敢稍加穿刘耕路作品凿”,完全以生活的本然情趣取胜。第二,由彰显社会伦理教化,到展示人的天然性情的突破。中国传统文化从其形成伊始,就是伦理政治型文化,因此道德教化无所不在。以《三国演义》来说,刘备的“仁”,关羽的“义”,赵云的“勇”,孔明的“智”等等,都在为社会树立“典型”;甚至曹操的“奸诈”,周瑜的“褊狭”,刘禅的“懦弱”等,也都有“反面教员”的意味。《红楼梦》则正如空空道人所说,“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,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,或情或痴,或小才微善,亦无班姑、蔡女之德能。”这些异样女子即是大观园群芳,她们或贵或贱,或刚或柔,或傲或谦,或敏或讷,都禀性善良,天真烂漫,整日簪花斗草,吟诗作赋,对即将到来的家族败落的厄运毫无觉察,保持着人的生活的“原生态”。第三,由演绎类型化模式,到塑造个性化典型的突破。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叙述的是英雄传奇故事,着意刻画的是横空出世的传奇英雄。如关羽是忠义的化身,不能有任何错误和缺陷,“汉封侯,宋封王,清封大帝”,是和“文圣”孔子并列的“武圣”,无比崇高。诸葛亮是智慧的化身,借东风之类的情节已经使他成为呼风唤雨的神人,读者对他须仰视才可见。武松、鲁达都是除暴安良的非同小可的英雄,几乎完美无缺,和普通人有距离,因而可敬而不可亲。美猴王上天入地,除妖灭怪,威风凛凛一路杀往西天,当然更是英雄。相反,读《红楼梦》时,我们就像回到现实世界。养尊处优的史老太君自然高贵,但宽容和善,喜欢刘姥姥,和这个农村穷老太婆很谈得来,并不相距十万八千里。王熙凤这个桀骜不驯、有权有势、令荣宁二府下人望而生畏的年轻贵妇,我们似乎也不陌生,仿佛在哪里见过。钗、黛、湘等贵族小姐自然有身份,但个个性情鲜明,在读者眼中仍是常人。至于像焦大那样喝大酒、吹大牛,以当奴才骄人的下等人,在生活中随便都可找出来,令人可喜的是曹雪芹把着墨不多的他都写得那么活灵活现。正如鲁迅所说:“至于说到《红楼梦》的价值,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。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,并无讳饰,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,坏人完全是坏的,大不相同,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,都是真的人物。”(《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》)鲁迅的“实在是不可多得”的评价,是对《红楼梦》为中国小说创作开创之新局面的准确肯定。《红楼梦》叙述的是中国社会的真故事,刻画的是现实生活中的真人物。凤姐、宝钗一流的人物,在我们日常生活里是可以遇见的,但赵云、武松一类的典型在普通生活中到哪里去找?《红楼梦》的最动人之处即在于这些人物的遭际和命运。

《红楼梦》是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的永恒话题。西方有“说不尽的莎士比亚”的说法,据说原是歌德的话。在中国,《红楼梦》也是说不尽的,已经说了二百多年,今后还要说下去。既然如此,我何妨在这篇自序中,再说说有关话题,或许对理解《红楼梦》及其诗词小有助益。刘耕路作品中国古典小说有所谓“四大名著”之说,指的是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和《红楼梦》。实际上这四部著作的成书过程以及在类型和内涵上,均存在很大差异,价值也不相等,应该辨明。《三国演义》署名作者是罗贯中,实际上“三国”的故事早在唐代就在民间流传,到宋代通过艺人的表演说唱更为流行。罗贯中是在民间传说及民间艺人创作的话本、戏曲的基础上,又参考陈寿《三国志》和裴松之注中的史料,写成了《三国志通俗演义》。《水浒传》写的宋江等聚众起义的故事,在《宋史》和宋人笔记里已有记载,在民间影响深广。施耐庵把宋元以来史书、传说、话本和杂剧等“水浒”故事加以汇集、选择、加工,然后写成了《水浒传》。《西游记》是在唐代以来民间传说的唐僧取经故事以及宋元以来有关的话本、杂剧的基础上创作而成。据学者考证,孙悟空的形象源于印度两大史诗之一《罗摩衍那》中的神猴哈奴曼。《西游记》取材的《大唐西域记》是玄奘去印度取经后写的回忆录,因此孙悟空的形象源于印度就不奇怪了。准确地说,上述三部作品是经几个朝代、许许多多人的集体创作,罗贯中、施耐庵、吴承恩只是最后完成者。《红楼梦》则完全不同,它一无依傍,完全是平地起高楼,是曹雪芹一个人的、独出心裁的天才创作。鲁迅先生说过:“总之自有《红楼梦》出来以后,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。”据我思考,《红楼梦》至少有如下三个方面的大突破。第一,由追求曲折跌宕的故事情节,到描绘真实生活情态的突破。《三国演义》大到“赤壁鏖兵”,写得大开大合;小到“蒋干盗书”,写得绵密入微。《水浒传》大到“三打祝家庄”,写得机关迭出;小到“宋江杀惜”,写得曲折有致。《西游记》写妖魔鬼怪,磨难百出,吸引着任何年龄的读者。人们读这些小说,无不被其故事情节所吸引,为“欲知后事如何”而废寝忘食。在《红楼梦》里,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,这里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情节,大如“秦可卿出丧”、“贾元妃省亲”之类,小如“良宵花解语”、“静日玉生香”之类,生活是什么样就写成什么样,恰如作者说的“追踪蹑迹,不敢稍加穿刘耕路作品凿”,完全以生活的本然情趣取胜。第二,由彰显社会伦理教化,到展示人的天然性情的突破。中国传统文化从其形成伊始,就是伦理政治型文化,因此道德教化无所不在。以《三国演义》来说,刘备的“仁”,关羽的“义”,赵云的“勇”,孔明的“智”等等,都在为社会树立“典型”;甚至曹操的“奸诈”,周瑜的“褊狭”,刘禅的“懦弱”等,也都有“反面教员”的意味。《红楼梦》则正如空空道人所说,“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,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,或情或痴,或小才微善,亦无班姑、蔡女之德能。”这些异样女子即是大观园群芳,她们或贵或贱,或刚或柔,或傲或谦,或敏或讷,都禀性善良,天真烂漫,整日簪花斗草,吟诗作赋,对即将到来的家族败落的厄运毫无觉察,保持着人的生活的“原生态”。第三,由演绎类型化模式,到塑造个性化典型的突破。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叙述的是英雄传奇故事,着意刻画的是横空出世的传奇英雄。如关羽是忠义的化身,不能有任何错误和缺陷,“汉封侯,宋封王,清封大帝”,是和“文圣”孔子并列的“武圣”,无比崇高。诸葛亮是智慧的化身,借东风之类的情节已经使他成为呼风唤雨的神人,读者对他须仰视才可见。武松、鲁达都是除暴安良的非同小可的英雄,几乎完美无缺,和普通人有距离,因而可敬而不可亲。美猴王上天入地,除妖灭怪,威风凛凛一路杀往西天,当然更是英雄。相反,读《红楼梦》时,我们就像回到现实世界。养尊处优的史老太君自然高贵,但宽容和善,喜欢刘姥姥,和这个农村穷老太婆很谈得来,并不相距十万八千里。王熙凤这个桀骜不驯、有权有势、令荣宁二府下人望而生畏的年轻贵妇,我们似乎也不陌生,仿佛在哪里见过。钗、黛、湘等贵族小姐自然有身份,但个个性情鲜明,在读者眼中仍是常人。至于像焦大那样喝大酒、吹大牛,以当奴才骄人的下等人,在生活中随便都可找出来,令人可喜的是曹雪芹把着墨不多的他都写得那么活灵活现。正如鲁迅所说:“至于说到《红楼梦》的价值,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。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,并无讳饰,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,坏人完全是坏的,大不相同,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,都是真的人物。”(《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》)鲁迅的“实在是不可多得”的评价,是对《红楼梦》为中国小说创作开创之新局面的准确肯定。《红楼梦》叙述的是中国社会的真故事,刻画的是现实生活中的真人物。凤姐、宝钗一流的人物,在我们日常生活里是可以遇见的,但赵云、武松一类的典型在普通生活中到哪里去找?《红楼梦》的最动人之处即在于这些人物的遭际和命运。作曲家王立平在为87版《红楼梦》电视连续剧谱写完《葬花词》的曲子后,感慨深沉地说:“一首《葬花刘耕路教授词》就是一首《天问》。”我忝列这一版电视剧的编剧之一,当即接上说:“岂止是《葬花词》,整个一部《红楼梦》都是《天问》,是一部关于人的命运的《天问》!”《老子》里说: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”,大自然不存在“仁爱”之情,它让包括人类在内的万物自生自灭。人类自存在于地球那天起,由于自然或社会的原因,其命运时不时地被黑暗和冷酷所笼罩。从古至今,人类中的最智者,常常向苍天大地发出执著又无奈的“为什么”的质问。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的名剧《俄狄浦斯王》即展示了富有典型意义的希腊式的悲剧冲突——人跟命运的冲突。俄狄浦斯不是有意“弑父娶母”,本人完全无罪。这个为国家做了无数好事的英雄所遭受的厄运,令剧作家无比愤慨,发出了对神的正义性的怀疑,控诉命运的不公和残酷。伟大史学家司马迁在《伯夷列传》里讲完(好人)颜渊早死、(恶人)盗跖长寿的事例后说:“余甚惑焉,傥所谓天道,是耶非耶?”都说天道赏善罚恶,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?元杂剧《窦娥冤》里,窦娥临刑前悲愤地唱出:“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,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。天地也,做得个怕硬欺软,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。地也,你不分好歹何为地?天也,你错勘贤愚枉做天!哎,只落得两泪涟涟。”也是对命运的血泪控诉。第五回里《红楼梦引子》是这样唱的:开辟鸿蒙,谁为情种?都只为风月情浓。奈何天,伤怀日,寂寥时,试遣愚衷。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。在不可抗拒的命运面前,难以抑制的悲愤、惋惜、眷恋、怅惘而又无可奈何的情怀溢于言表。在太虚幻境,警幻仙姑招待贾宝玉的茶名叫“千红一窟(哭)”,酒名叫“万艳同杯(悲)”,《红楼梦》要说什么,还用解释吗?始于《易经》的中国传统“否泰交替”的朴素辩证法观念,在曹雪芹的世界观中占有重要位置,也是他解释和批判社会现实的思想武器。在《红楼梦》第十三回里,作者借秦可卿临死给王熙凤托梦,说出一个重要道理:常言“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”,又道是‘登高必跌重’。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,一日倘或乐极悲生,若应了那句‘树倒猢狲散’的俗语,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。她还说,“否极泰来,荣辱自古周而复始,岂人力能可保常的!”子孙不肖、后继无人,是荣宁二府的根本性悲剧。《红楼梦》写到贾家五代人,恰如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说的,“一代不如一代”:第一代创业,第二代守业,第三代开始堕落,第四代无恶不作,第五代连作恶都低能了。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,这个传统世家、百年望族破败的命运已是无可挽回了。相对于腐败的男性贵族生活和外部的恶浊世界,与外界隔绝的大观园倒是一块纯净的天地。作者在这里用了大量的笔墨描写了一大群不同档次、不同类型的聪慧、美丽、纯洁、善良的女孩子,描绘了她们天真烂漫、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,就这个意义上可以说,《红楼梦》是一首女儿们的颂歌。但她们都没有好命运,随着大家族的破败,火炎昆岗,玉石俱焚,与家族一齐归于毁灭,就这个意义上说,《红楼梦》又是一首女儿们的挽歌。悲剧,是以极其严肃的态度探索人在自然和社会中的位置与作用,提出人生处境的种种问题。《红楼梦》就是要探索人生的意义和人的命运问题,提出一连串问号,虽没有答案,但足可令人思索和玩味。鲁迅说得更直截了当:“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”,大观园的最后结局不是恰恰如此吗?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,悲剧可分三类:人为的悲剧、偶然的悲剧、必然的悲剧。这第三类“必然的悲剧”是指由于种种社会关系交互作用必然导致的凄惨结果,《红楼梦》即属于这一类。曹雪芹在其短暂且浮沉不定的一生中,深刻地体验到命运的无情和人情冷暖、世态炎凉。他看到眼前的一切都在动,都在变,都在向其对立面转化,所以借丫鬟小红之口说出了“千里搭长棚——没有个不散的筵席”这样的“悟道”之语。值得注意的是,在第一回里空空道人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一块大石上,从头到尾读完《石头记》,发现“朝代年纪、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”,窃以为这里大有深意。空空道人和石头对话时又提出:“据我看来,第一件,无朝代年纪可考”,石头笑答道:“我师何太痴耶?若云无朝代年纪可考,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,又有何难?但我想,历来野史皆蹈一辙,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,反倒新奇别致,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,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!”作者有意隐去朝代年纪、地舆邦国,因为书中蕴含的主旨和审美对象,即“事体情理”,无代无之,无地无之,超越时间,也超越空间,是永恒的存在。这个主旨不容易领会到,所以作者才有“都云作者痴,谁解其中味”的喟叹。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的作者是不会有这样的担心的。《三国演义》开头有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”(杨升庵词)的感慨,同类的感喟在历代咏史诗中并不少见,词虽然精彩,但不算新鲜。曹雪芹的担心并不多余,现在还有某些所谓“揭秘”式的红楼研究,不但要限定其时空,还有把它限定在某些人或某些事上,那实在是对《红楼梦》艺术生命的扼杀。在第一回里,空空道人对《石头记》有一句评论:“其中家庭闺阁琐事,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。”我们都知道,全部红楼大部分笔墨写的就是“家庭闺阁琐事”,这里把“闲情诗词”和它并列,可见并非“闲情”,而是在书中具有重要地位和作用。也是在第一回里,落魄书生贾雨村在甄士隐书房,面对中秋朗月思念丫鬟娇杏,口占一首五言律,即“未卜三生愿”那首。脂砚斋在甲戌本《红楼梦》这首诗下有一条双行夹批:“这是第一首诗。后文香奁闺情皆不落空。余谓雪芹撰此书,中亦有传诗之意。”深知《红楼梦》写作就里的脂砚斋的这句话,应该引起我们特别重视,即作家不只是让你读他写的故事,还要你欣赏他的诗作。在第二回开首“诗曰”之下,还有一则脂批:“只此一诗便妙极!此等才情,自是雪芹平生所长。”明确指出并肯定了曹雪芹出众的诗才。“伟大作家曹雪芹”,这话经常挂在大家嘴边;“杰出诗人曹雪芹”,大家恐怕还说不习惯,至少现在如此,然而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。曹雪芹没有专门的诗集传世,在《红楼梦》之外甚至没有一首完整的诗流传下来,但他的朋友们留下的笔墨却反复说到他和诗的关系。曹雪芹移居到京城西山后,结识了村塾先生张宜泉,常聚会于蒲牖蓬窗,成为诗文挚友。张宜泉在《题芹溪居士》的小注中说“其人工诗善画”,其诗句“门外山川供绘画,堂前花鸟入吟讴”为之作了注脚。这位村塾先生在另一首诗《怀曹芹溪》说:“何当常聚会,促膝话新诗”,看来讨论新诗创作是他们快乐的生活内容。曹雪芹的好友敦诚更有“爱君诗笔有奇气”、“知君诗胆昔如铁”、“牛鬼遗文悲李贺”等诗句赞许其非凡的诗才。敦诚在《佩刀质酒歌》中,对曹雪芹有这样的描绘:“曹子大笑称快哉!击石作歌声琅琅。知君诗胆昔如铁,堪与刀颖交寒光。”不仅诗酒佯狂的形态呼之欲出,还透露出雪芹拙重、锋利的诗歌创作风格。《红楼梦》及其全部诗词韵语,都是特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产物,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注释。曹雪芹出生于一个显贵的官僚世家,其祖父曹寅曾任苏州织造、江宁织造等官职,为人风雅,喜交名士,为江南文坛领袖,主编过《全唐诗》,还有《楝亭诗抄》等著作传世。在这样一个具有浓厚文化氛围的家庭里,曹雪芹少年时代受到过最为良好的教育,再加他本人的天分,成为文化奇才。就其蕴含的所有文化因素说,曹雪芹的《红楼梦》可以称为集中国传统文化之大成。传统的“经史子集”中包含的政治思想、哲学思想、史学思想、文学思想等等,在书中随处都有体现。传统文化的各种表现样式,包括诗、词、曲、赋、歌、赞、诔、偈、匾额、对联、尺牍、谜语、笑话、酒令、参禅、测字、占卜、医药以及诗话、文评、画论、琴理,在《红楼梦》中应有尽有,无所不备。《红楼梦》的出现,可以说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奇迹。为了理解和欣赏书中大量的诗词韵语,也不妨效法书中的香菱,学学诗词格律,看看《平水韵》,读读诗话词话,这样才能判别优劣,并领略《红楼梦》诗词韵语的精深微妙之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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